很多年前，湘江的水实际上就已经不适合饮用了。但现在人们都喜欢回忆——“原来，湘江的水是可以喝的，人是可以下河游泳的”。
　　因江之名，湖南简称为“湘”。全省近80%、超过4000万的人口依江而居，湘江流域GDP占到全省的72.4％，工业增加值占到64.3％。
　　然而，这条上世纪70年代前还被称为“绿色湘江”的河流，如今已经严重变色，成为国内受重金属污染最严重的河流，很多河段重金属含量超标达数十倍甚至数百倍，已经不适合人居。湖南曾经多次发起治理湘江的“运动”，但至今效果并不明显。
　　一个转变是，据湖南省环境保护厅介绍，不久前，国家发改委和环保部已经将湘江整治正式纳入了2005~2015年国家大江大河的整治项目，这也是首条支流被纳入此项目。
　　湖南省从2008年下半年起启动一项湘江综合整治计划，准备三年投入174亿元治理湘江，目前，第一阶段的关厂行动已经结束。在整个的设计中，到2015年，计划用于湘江污染治理的费用将高达4000亿元。
　　但一些环保人士担心，如果不从产业转型的根本上解决问题，湘江的重金属污染仍将继续刺痛人们的心，而已经造成的污染沉淀，绝非是关停工厂、建污水处理厂这类“表面动作”就能解决的。

　　30年毁掉一条河

　　湖南省环保厅的资料显示，湘江流域近时期出现部分江段饮用水重金属严重超标现象是在1971年。这一年，衡阳市区发生停水事故，是国内环境史上第一次因江河重金属严重超标而出现的居民饮用水供应被迫停供事件。1978年，中科院地理研究所的报告指出，湘江已成为国内污染最为严重的河流之一。
　　工业污染、生活污染、农业面源污染和水上污染，是湘江污染的四大杀手。整体而言，湘江水污染的50%以上是由居民生活污水造成的，但四大污染源中最触目惊心、最令人担忧的，是工业污染，到近年，湘江已经成为国内重金属污染最严重的河流。
　　CBN记者曾在湘潭射埠的多个村子调查，发现当地农作物已经无法食用，饮水是从几公里外运送进来。由于土壤污染，种植的蔬菜形状和颜色都出现了变异。与周边远离湘江的村庄相对，当地村民每年医药费的报销明显要高，其中大部分是用于重金属中毒相关病症的治疗。
　　工业制造和矿产采炼中的共生、伴生金属成为湘江污染的主要毒素，镉、铅、汞、砷等有毒元素已经浸入湘江河底和两岸的土壤。
　　根据湖南省环保厅的数字，仅以2007年为例，湘江流域汞、镉、铅、砷的排放量，就分别占到了全国排放量的54.5％、37％、6.0％和14.1％。
　　来自湖南当地唯一的环保NGO湖南绿色潇湘环境发展中心（下称“绿色潇湘”）的报告称，从湘江全流域看，上游的衡阳市和中游的长株潭地区是重金属污染最为严重的区域。衡阳市镉、砷的排放量分别占全省污染物排放量的50.2％、54.2％，长株潭地区镉、砷的排放量分别占22.O％、17.4％。重金属污染危害人体健康，破坏水生态系统，使农业和渔业减产等，由此每年造成的经济损失高达40亿元以上。
　　重金属的排放，导致水质和土壤有害物质严重超标，一些河段的超标高达数十倍甚至数百倍。CBN记者曾目睹当地环评调查组人员指着株洲清水塘段河床直言，该段河底的淤泥，挖出来甚至可以直接提炼重金属，而这样的河段并非就此一处。

　　根源之痒

　　湖南省人大环资委相关人士告诉CBN，湘江流域重金属污染严重的一个深层原因，是因为湖南的传统工业重镇衡阳、株洲、湘潭均在湘江沿线，郴州则是重要的矿产资源采冶区，长期以来的一个观点是，如果要彻底根治湘江工业污染，只有把这些工业区都关掉，但这样做将使湖南的经济塌下半边。
　　湘江流域分布着株洲冶炼集团、水口山集团、中盐株化集团、湖南海利化工集团、湘潭电化集团、华菱钢铁老工业企业，并由此产生了郴州三十六湾、衡阳水口山、株洲霞湾港、湘潭竹埠港四大治污“主战场”。
　　上世纪90年代，是湘江工业污染的一个高峰。随着全球矿产资源和化工产品价格的飙升，使多种重金属矿产价格成十倍上涨，暴利驱动下，矿产无序开采、冶炼成风，大小化工厂、钢铁厂开足马力生产，“无暇”顾及环保。
　　作为被誉为“有色金属之乡”的湖南，矿产采炼历来是地方经济的重要支柱之一，郴州以富矿闻名，但向来缺乏有效的治污意识和手段，伴生矿被当成废渣遗弃，冶炼废水直接排放，矿产、废渣直接堆放，导致有害物质流失，造成污染。
　　湖南省有色金属研究院的报告显示，湖南的有色金属平均开采回收率只有50%左右，伴生矿的综合回收利用只有25%，资源总回收率低于国内同行业近20%。
　　衡阳和长株潭地区废水污染物排放量主要集中在化工、有色、钢铁三大行业，长期的粗放式生产，埋下了污染的重债。这些地区的工业龙头企业中有大量省属企业、部属企业，当地政府对其缺乏约束，加之其体量庞大，因此长期对其排污问题缺乏监管。
　　除了大型企业，近年来的重要污染源中加入了众多中小型工厂，甚至小作坊。以长沙为例，大量小工厂从事硫酸锰、硫酸锌等产品的生产，具有极高的污染隐患。不久前，浏阳市暴露出来的镉污染事件，正是由于一家小化工厂的非法生产引发。但类似这样的中小企业，构成了全球最大的硫酸锰生产源头。
　　耐人寻味的是，这些中小企业，也是每次污染整治行动的重点打击对象，但其“重生”的速度极其快。最近，长沙市宣布关闭30家重污染企业，名单上皆为此类企业，而据CBN记者了解，其中有数家属于几度重来的对象。
　　“很多企业宁肯出罚款，也不愿意出钱来添置治污设备，因为账很清楚，交罚款要合算些。”绿色潇湘一位关注这一现象多年的人士介绍说。
　　同样的问题也出现大企业身上。据湖南省环保厅相关人士介绍，对大型企业来说，治污费用动辄以数千万、数亿元计，没有一家企业会心甘情愿来掏这笔钱的。“老牌的国企，市场大、能量大，知道反正也关不了它。”
　　根据绿色潇湘的调研报告，株洲清水塘工业区有工业企业70余家，每天大约有5万吨工业污水排入湘江，污水中有害物质有的超过国家规定3倍以上，据统计，年排入湘江流域的汞就有1.85吨、铅有125吨之多。同时，株洲已经成为国内最严重的镉污染区。
　　去年全球市场的萎缩以及有色金属产品价格的下降，为湘江重金属污染的治理提供的契机。
　　2008年6月2日下午召开的“湘江流域水污染综合整治工作会议”指出，湖南将用3年时间，投入资金174亿元，解决湘江水污染突出问题，湘江流域8市（长沙、衡阳、株洲、湘潭、岳阳、郴州、永州、娄底）市长向湖南省政府递交了“湘江流域水污染综合整治目标责任书”。
　　不久前，湖南省人大听取了湖南省环保厅关于湘江流域水污染综合整治情况的报告，湘江整治第一阶段564家污染企业已全部整治到位，目前已进入第二整治阶段。

　　治本之惑

　　对于正在将建设“两型”（资源节约型和环境友好型）社会作为口号的湖南，湘江的重污染程度无疑是其脸上的一道疤痕。
　　但湖南目前似乎并未找到真正“舒服”的解决之道。
　　2009年4月18日，国家环保部部长周生贤与湖南省省长周强签署了“共同推进长株潭城市群两型社会建设合作协议”，双方同意将在环境经济政策改革试点、湘江流域生态环境综合治理、工业污染防治、环保科技示范工程等八个方面加强合作。
　　在此之前，湖南已经提出了整治湘江的三年规划。湖南省省长对外表示，要将湘江打造成中国的莱茵河。
　　与之相关，湖南全省掀起了一场关停污染企业的行动。
　　今年7月，湖南省环保厅向湖南省人大报告，湘江整治第一阶段已经完成，第二阶段158家限期治理工业企业和畜禽养殖场，已完成治理任务59家，在建46家，27家已停产、转产或关闭；郴州四大矿区198家小采选企业提前关停到位。到今年6月底，湘江流域69个污水集中处理厂项目累计完成投资60.4亿元，铺设主次干管1295.4公里，占全省污水集中处理厂投资的62.5％。已建成运营污水集中处理厂22座，设计日处理能力225.7万立方米；湘江流域内的原660家造纸企业通过整治减少到现在的207家，产能由原来的320万吨／年提高到现在的360万吨／年，吨纸用水量从400多吨减少到现在的不到200吨，废水和COD排放量减少到原来的三分之一，基本达到了预期整治目标。
　　但很多专业人士担忧，这些数字与真正根治湘江污染还有距离，更不用提“中国莱茵河”的愿景。从目前的行动来看，无论是关停企业，还是设备的配置，都只能解决“看得见”的问题，只是不让污染继续恶化，但对于已经被污染的地下水、土壤、河泥等，要根治，就目前的技术来说，几乎不可能。
　　“根子当然还是产业的转型和升级。”湖南省环保厅办公室负责人表示，但这需要时间。
　　一个利好是，随着湘江污染整治被纳入国家大江大河整治项目，一直令人头痛的问题将得到缓解。对此，湖南省正在拟订一个3000亿元的湘江治理计划，希望能够得到国家的支持。但从目前来看，已经投入的资金更多是投放在带有公共性质的项目上，而企业污染处理，主要是由企业自筹解决，对于已经“欠债”很深的企业来说，要掏出数额巨大的现金来埋单，是件痛苦的事，因此，很多企业正在与政府谈判，希望能够从资金笼子中分一杯羹，而真正的项目，很多都未见行动，这也是令人担忧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