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余决心去寻找一种期待已久的生活。 3月15日上午，他套上黑色夹克衫，把黑色棒球帽沿压得很低，一厚摞造假证据材料夹在腋下，离开位于辛寨子的家，向星海广场“3·15”博览会会场出发。
　　出门时，妻子在身后等着他说点什么，他没怎么回头，只扔下一句“放心吧，没事”，可是当他站在会展中心的玻璃外墙前，看到自己的影子时，脚步变得有点迟疑，嘴唇也有些哆嗦。
　　保安拦住了他。“我是污点证人。 ”他的声音有些含混不清，周围的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这个中年人，结结巴巴地说明来意。
　　①　　2006年6月，老余加入金某的生产大军
　　②　　2006年12月，他们的产品被发现问题
　　③　　2008年7月，发现金某组织非法生产
　　④　　2008年9月，帮助查扣金某的房产和车
　　“我来揭黑，检举他人制售伪劣美发用品”
　　“我来揭黑，检举他人制作、销售假冒伪劣的美发用品，我也曾参与其中。工商局查过他们，但人跑了，现在应该把他们抓回来法办。 ”他像在背诵一篇课文，每一次他都在想，会得到怎样的回答。现实的回答是“那你应该去公安局”，再问一遍，还是同样。
　　会展中心一期二楼平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老余索性席地而坐，打开黑布袋，里面装着厚厚一摞造假材料，还有详细的“工艺流程”和原料配方、进货单据等等。这些密密麻麻的数字、符号记录着老余的生活轨迹。
　　第一个数字是500，出现在2006年6月。一天，从事家政行业的老余接待了一对金姓夫妇，对方称想雇两人收拾卫生，地点是辛寨子附近的一栋别墅。老余和爱人一同前往，每月工资500元。
　　渐渐地，老余夫妇和同在别墅工作的其他工人熟悉了，看着他们每天清理着通体没有一个汉字的塑料瓶，并往里面灌各种“药水”。
　　一次，他向一位同事“吹牛”，说自己做家政一年下来能赚6000元。那个人牛气冲天地嘲笑了他：“一年？我们一天都不止赚那么点。 ”
　　“干你的活吧，连外国人都用这个”
　　很快，老板以人手不够为由让老余夫妇也加入生产大军中。老余介绍说，老板送来许多装有原料的塑料桶，讲明每种产品需要几种原料勾兑，然后烧水，倒进原料搅拌，等冷却12个小时后，再装进瓶子，用机器打上条形码、生产日期，贴上标签。
　　老余的账本中有一摞纸，上面全是数字和化学名称，每页的最上端用绿色的笔标着“一号”、“二号”等。一入行，老板就教他规矩：不能直接说“货名”，要说“号”，“后来才知道，每个号都是固定的，但外包装随意换。东西都一样，装在哪个品牌的包装盒里就是哪个品牌的货”。
　　由于吃住都在加工地点，老余夫妇时常感到脸部发痒，工作时间一长就会头晕、恶心。“去医院查了，医生说是铅中毒。 ”老余说，他老婆还曾偷偷用过产品，结果头皮过敏，一把把掉头发。
　　“别干这个了，伤害太大。 ”最初，老余曾这样劝老板。“干你的活吧，连外国人都用这个。 ”老板用这句话鼓励老余继续干下去。“身体要紧，这活儿不能再干了。 ”自从老余产生这个念头之后，夫妇俩就开始了讨要工资的历程，但老板经常不见面，手机关机或不接。有个律师给老余出主意，“去工商局查他的档案。 ”本着讨薪的目的，老余自掏腰包，到工商局查了老板的“底”。
    “为了扳倒他，我不惜把自己染黑了”
　　一份工商局2008年7月8日出具的证明材料上显示，老余的老板金某在大连登记注册的只是一个商贸公司，经营美发用品。“他根本没有生产美发产品的资格，也就是说，老金一直在组织非法生产。 ”老余决定孤身“秘密侦查”，“为了扳倒他，我不惜把自己也给染黑了”。
　　老余从此没再提辞职的事，相反更加“努力工作”，很快博得了老板的信任。“有时他打电话遥控我们生产，甚至把配方比例都告诉我，让我组织大家生产。 ”老余很快搜集到了老板的所有配方。
　　据老余统计，在这里共生产二十四五种美发产品，其中仅烫发液就有14种，“粉底系列化妆品市场上卖200多元，成本不超过5毛钱。 ”老余说。
　　“以七号产品为例，对外叫做营养烫发液，至于品牌要看外包装了。 ”老余说，这种产品需要13种原料，每批生产用量约31斤，总成本不超过80元钱，需要兑水300斤，生产出来的产品可以装满600个230克容量的瓶子，每两瓶为一盒，每盒出厂价85元，市场零售价在120元左右。更令老余气愤的是，“配方都是工业原料，60%都含铅，会致癌。 ”
　　“外包装比真的都真，东西比假的还假”
　　做这一行久了，老余逐渐明白了真品与假货的区别，“品牌货用的虽然也是工业原料，但都有排铅工艺。尤其是香精，必须是可食用的；而他生产的假货连香精都是工业用的，更谈不上什么排铅工艺了。 ”由于生产工艺简单，老余夫妇一天能生产500瓶美发用品，而整个工厂每天的产量高达2500瓶。
　　“瓶子都是从各个理发店回收上来的，我们拿来清洗干净后，再将上面的生产日期刮掉，用印码机重新打上，从外表看像真的一样。 ”老余说，为了使假冒的货物能够进入大超市，他们用数码相机把正牌包装的条形码拍下来，然后喷绘在塑料瓶上。最后一步是喷绘生产日期。
　　“生产完成的产品给人的第一感觉就特别高档精美，白塑料瓶子都能照出人影来。 ”老余用一句黑色幽默总结他们的产品是“外包装比真的都真，东西比假的还假”。
　　大连、沈阳、长春……这些伪造品从别墅走出来，送到不同地区批发商手中，然后贴上昂贵的价签进入超市、美发厅。
　　“光查东西有什么用，必须给他法办了”
　　2006年12月，他们生产的一批产品被人用出了问题，一个老主顾打电话过来要求退货。老余偷偷咨询律师，当得知“金额在5万元以下的，罚点钱就能了事。要是超过5万元，可就有刑事责任”，老余心里开始紧张——“我该怎么办？ ”
　　陆续有客户发现了问题。一个批发商告诉他“有人用过后一把把掉头发”。还有批发商找上门，说有人“用过后皮肤过敏住了院”。假货屡屡被发现，老余决定迈出自己的赎罪之旅，第一站就是工商局。就在老余夫妇离开公司不久，该公司也迅速转移到位于港湾桥的一个小区，老余把情况反映给执法部门。
　　去年9月2日，执法人员打开了这扇“神秘的大门”。随后几乎所有人都惊呆了：大厅内，无数个成品纸盒码得整整齐齐，几乎要堆到棚顶。经执法人员清点，这间250平方米的屋内竟堆了500箱洗护用品。执法人员认为该公司涉嫌无照经营，当即将屋内物品予以扣留。此后，根据老余掌握的证据，工商执法部门查封了老板金某在大连的三处房产和一辆车。
　　“查也查了，封也封了，适可而止吧，还较什么劲呢。”事后，不少朋友曾劝老余就此打住，但老余不以为然，“人跑了，他完全可以再找一个地方重新开始，必须给他法办了才行。 ”
　　“看着黑心肠的人逍遥法外，我憋屈”
　　怎么才能把黑心老板法办了？这个问题曾经令老余头疼不已，“那个人不在中国。 ”老余说他当时感觉看着一个黑心肠的人逍遥法外，实在是有点“憋屈”。最后，他产生了一个念头，到“3·15”博览会上把黑幕通过媒体公诸于众，然后引起公安部门的重视，立案侦查，最后把人从国外引渡回来审判。
　　“我们生活在一片恐怖里。 ”他说。他曾经亲自参与制造这种“恐怖”，却同样在走进超市买烟时害怕遇到假烟，在买肉时发现里面注了水。
　　“我希望这一切赶紧结束，彻底结束。这样，我就可以踏踏实实地开始自己的新生活。 ”老余说，哪怕这样的生活并不富裕，但心安理得。
    　走出会展中心的大门，老余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但他还是强调“我觉得好像今天白来了，一事无成。 ”不过，他紧接着承认，自己“心里亮堂多了”。（当事人的举报正在处理中，故文中“老余”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