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公里
路上不要张嘴。
当记者从济源市庙街出发,希望尽数位于城市北端的污染工厂时,路旁一位老人给出这样的忠告。
将庙街作为起点,是因为当地人认为这里是污染的中转站。从庙街出发,到达远处的一个交通环岛,大概5公里,布满了钳工厂、皮革加工场。有人说,那里的天被分割成两个颜色。
10月28日,记者出发时,正是子夜12时。夜里过往车辆不多,便于观察5公里范围之内的空气质量。
绕过漆黑的转角,雾气令灯光变得暗淡,呛人的气味便扑面而来。偶有骑车经过的人,也都戴着口罩。
路边歇脚的一名运输司机在抱怨说,几里路的车程要开上20多分钟,经常过了红绿灯还得探头相望,寻觅本不难辨别的方向。即使窝在驾驶室里,他也得练就“不眩晕、不作呕”的本领,像闷在罐头里的鱼一样,屏住呼吸,迅速将车里的废旧蓄电池倾倒在铅厂后逃之夭夭。
一路向北,每到一家厂矿门前,记者鼻子里充斥的刺激味道就越来越大。有村民称,夜里铅厂会不定时排污,凌晨1点到4点,是气味最浓烈之时,简直令人窒息。
据媒体报道,在2000年前后,由于市场行情好,甚至投资几十万元就可以开一个小型铅冶炼厂,一时济源市几千吨到几万吨规模不等的小铅厂遍地开花。为了减少成本,小铅厂将产业链条中的环保治理工艺砍掉,造成有的厂排出的有毒烟气就是铅蒸汽。
豫光金铅、万洋、金利,在济源这三家最大的铅冶炼厂。周围,遍布着柿槟、青多、佃头、水运、南勋等村庄。三家铅厂运行了10多年后,这些村庄都出现同一个情况:粮食减产、牲畜不能下崽。青多村村名李兵说:“以前我村小麦亩产1000多斤,属济源之最,现在只有不到300斤。”
这些村民,起初只是将减产简单地归结于自己技术不到家。即使今年8月,济源市发布一个紧急“关停令”,也没让这些村民们产生些许联想。
当国际期货市场铅价走势处于新的上升周期时,8月,济源市却出现一个看似与市场相悖举动:主动下令关停当地全部小冶炼厂和烧结机炼铅工艺产能。关停令宣布4天后,该市全部铅冶炼厂受到“牵连”,32家铅厂全面停产,豫光金铅、金利、万洋的烧结机也遭遇停工。
利益链
有着2000多名村民的柿槟村,是济源最富裕的村庄,人均年收入1.2万元。这里有货场、煤炭运销,有铁路专线,这里的农民都住在经统一规划的180平方米的红瓦别墅里。
柿槟村村民的富裕,与背靠“豫光金铅”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
柿槟村距离豫光金铅集团只有500米。顺着当地村民指引的方向,记者看到一团烟雾从豫光金铅集团飘出。
豫光金铅分为熔炼一厂、二厂和三厂。熔炼一厂因设备陈旧,污染过高遭关闭。
记者在现场看到,一厂的设备静静地矗立在那里,机器上锈迹斑斑,转送带旁的厂房玻璃已不完整。“以前这里的粉尘能够湮没膝盖,在这里工作的都是灰头土脸,鼻孔都不敢出气。” 豫光金铅职工李三说。
中国铅冶炼技术大致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小坩埚、烧结锅炼铅,第二阶段为烧结机加鼓风炉炼铅,第三阶段为富氧底吹熔炼工艺,其中前两阶段的生产工艺皆为能耗高和污染重。
早在8月20日,济源市政府召开会议决定,富氧底吹生产工艺以外的铅冶炼设备一律停产整顿,出台《关于电解铅企业进行深化治理的意见》,进一步规范生产工艺,抬高准入门槛。
但李三告诉记者,按环保要求,熔炼一厂早该停产,“但一个月之前这里才真正停止运营。”
记者穿过一条铁道,看到一个熔炉正在作业,热腾腾的蒸汽发出刺激性的味道。烧炉两旁的常青树叶上落了厚厚的一层粉尘。李三告诉记者,该炉使用的便是烧结机鼓风炉,并非富氧底吹炉。“白天鼓风机马力比较小,晚上会开足马力进行生产。”
“晚上冒出的烟远远高于防护林的高度,直接进入到村庄。”李三说。
而豫光金铅负责人已经表示,对当地铅污染的形成负有一定责任。
“豫光金铅”北面环山,常年为东西风向,柿槟旧村恰好在风向带上。为消除柿槟村民“抗议铅厂污染”的情绪,自从1986年豫光金铅搬迁建成以来,豫光在扩张企业的同时,也“积极”地让柿槟村富起来。“我们被他们牢牢绑架在了一起。”柿槟村一位老人无奈地说。柿槟村的村民,大多数在豫光金铅里上班,留在家里的女人则被安置在村办的电解铅厂。
柿槟村村委门前,竖立着一块牌,上面有村办企业——柿槟电解铅厂的详细情况。距柿槟村村北约600米处的柿槟电解铅厂,年产能为3.5万吨,每年有五六亿元的销售收入。村民超过半数入股了电解铅厂。“少则几万元,多则十几万元。”柿槟村村民黄峰向记者出示了入股凭证。记者看到,黄峰曾分批多次入股,“年利10%,一年分两次,6个月兑现一次。”
铅厂让柿槟村村民富裕的同时,也使得他们体内的铅含量高出一般人。有柿槟村的村干部透露,村里的土壤铅含量超过国家卫生标准上百倍;一名在柿槟电解铅厂工作的女工表示,同豫光金铅相比,电解铅的工艺相对简单,“并不会像豫光工人出现排铅的情况”。